“看我的朋友？”

“对。”武判官笑道：“我今早听你娘亲说，你遇到了好多好心人，她们对你都特别不错，身为你的父母，想去谢谢他们对你的照顾。”

周凛凛想了想，她最想感谢的就是姜可可，但是姜可可现在已经在好莱坞疯狂游玩了，周凛凛今早还看到六洞真人发的朋友圈，虽然每张照片都是六洞真人自己的照片，但是很明显，在他的身边，留出了一个人的位置，周凛凛知道，在那个空荡荡的位置上，一定站着一个特别漂亮的女孩子。

周凛凛把姜可可生前的照片拿给武判官和孟婆看，孟婆拿着照片看着：“确实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子，一看就是心地善良的好姑娘。”

周凛凛点头：“对呀，如果没有她，也没有我的今天。”

“要好好感谢那个女孩子的。”孟婆看着她。

“娘，我倒是真的希望你能帮一帮她。”周凛凛坐到对面：“她一直在人间流浪也不是办法，她总会去投胎的，如果她去投胎的时候，我希望你能给她挑一个好人家。这一生她的家人冷若冰霜，让她受尽了苦头，希望下一世你给她挑一个让她不那么疲惫的家庭。”

“放心，这事儿包娘身上了。”孟婆深深的看了两眼照片：“这个姑娘的影子已经印在娘的脑子里了，一会儿你也给我一张照片我带回去，给奈何桥上的那些人都看一看，让她们都记住这张脸。”

“谢谢娘。”周凛凛抱着孟婆各种撒娇，这一段时间她的生活快乐极了，孟婆给她做各种各样的好吃的，武判官和林照庭一直陪着她练功，生活过的有滋有味的，这就是她一直期盼的生活，可是这种生活终究是要结束的。

孟婆和武判官到了要离开的时候，江与格还是开车等在门口，周凛凛不知道自己这一别，以后还会不会再见，她不知道父母到底是否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这一段时间她一直都想说，但是找不到应该怎么说，拖着拖着，就拖到了现在。

孟婆抱着怀里的人，周凛凛乖乖的靠在孟婆的怀里：“娘，你一定要好好的，要身体健康，不要经常生气，就算地府的气候常年不变，你也要注意不要感冒，要多注意休息。”

周凛凛就像是交代后事一样，“娘，谢谢你和爹养我这么大，我永远爱你们。”

孟婆擦掉眼泪：“乖乖，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周凛凛点头，目送武判官和孟婆上车离开，这一别，应该是永远都不会再见了。

周凛凛强忍着看着车越走越远，她强忍住心中的难过，直到看不到车尾灯了才蹲下身哭出声，这就是她的命运吧，她不会拥有幸福的命运啊。

林照庭也蹲下身，把哭成泪人的人揽进怀里，周凛凛终于痛哭出声：“林照庭，我好舍不得怎么办，我好舍不得，我知道，我爸妈不会随便过来的，她们应该是知道什么才来的，但是我们互相装傻装了这么久，我知道我们以后应该不会再见了，我好舍不得她们，我舍不得可可，舍不得爸妈，舍不得你，我好舍不得怎么办。”

林照庭眼圈红红的，“凛凛...”

“林照庭，如果有来世，我希望我们都能是一个普通的人，到时候，我一定会找到你的，一定。”

林照庭看着周凛凛身后的翅膀，已经通体金色，怪不得月老会派武判官和孟婆过来，原来已经到了告别的时候。

周凛凛站起来，她身后的翅膀突然间展开，她回过头看向自己的翅膀，已经全部都是金色的了，连一根白色都没有，原来，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了么。

周凛凛颤抖着手，抚摸着自己身后的羽毛，突然笑了：“林照庭，我现在，有点开心。”

“我终于能帮你一回了。”

是夜，少女光洁的面孔，在明月的映照下，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双眼漆黑如墨，轮廓是清秀的，却又透着一丝丝独立沉稳的气质。周凛凛抱着一堆东西，走到锁龙井边，纵身一跃跳下去，耳边的风呼呼吹过，身后的翅膀保护着她，稳稳落地。

“无支祁。”周凛凛看着石凳上的石猴，无支祁还在这。

听到声响，无支祁抬起眼睛，看向站在那边的周凛凛：“你来做什么？”

“我...”

“骗子。”无支祁眼神充满着倔强：“说好的来看我，你自己想想过了多久！过了多久！”

确实过了挺长时间的了，周凛凛把怀里的包放在桌子上，无支祁站起来，全身的铁链发出抖动的声响，“带牌了吗？林照庭呢？让他来打牌呀！”

“无支祁，我是来告别的。”

无支祁的笑容僵硬在嘴角：“你说什么？”

“我是来告别的。”周凛凛看着无支祁：“同时，我也是来谢谢你的。”

“喂，小姑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怎么了？”

周凛凛笑了笑：“没什么，说来话长，但是我就要离开了，离开之前，我有点挂念你，就来看一看，无支祁，你的结局是美好的，你再坚持几年，你的小巴蛇一定会来救你的，到时候你们幻化成人形，去人间好好生活吧。”

无支祁站起来：“你疯了吗？你说什么呢？你要去哪里？”

“我要离开了。”周凛凛笑得坦然：“有一个坎儿，必须要面对，但是在离开之前，我想把我的朋友们都走一遍。”

无支祁站起来：“有什么坎？你说说看，你的力量，加上我的力量，还有林照庭的，我的力量还在的，并没有完全被封印，有什么坎儿你跟我说。”

无支祁看着桌子上的各种各样的好吃的，还有一盆绿色的植物，周凛凛说，这盆花特别好养活，只要给他浇水，它就能活，也不怎么需要阳光，只要坚持浇水就能开花。

无支祁看着从井口处穿透下来的阳光，那个如阳光一般温暖的女孩子，这个世界终究是留不住她。

还是那个湖边，还是那个亭子。

周凛凛对着不远处的宫观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拜了三拜，北玄真人还是如从前一样站在她的身边，面色忧虑的看着她。

“那个孩子还好吗？”周凛凛问道。北玄真人当然知道周凛凛是在问谁，“还好，是非常聪明的一个孩子。”

“那就好。”周凛凛站起来，“希望我没有给您添麻烦。”

北玄真人紧紧皱着眉头，“你...”

“真人，谢谢您这么多年的照顾。”周凛凛非常尊敬的给北玄真人行了个礼，“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为了一盏浮生灯，充满了火药味儿，但是我知道，您是好人，我知道您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不然您也不会之前就邀请我经常来，但是很惭愧，也有点遗憾，我一直没能过来。”

北玄真人良久，重重的叹了口气。

“真人，无论结果如何，人间都将会是平凡的，您是守卫人间的行者，不要为了我去埋怨上天，这都是我的命数，我不希望看到您被伤害。”周凛凛已经把话说的尽量很直白了，她想起来自己三十年后见到北玄真人时的画面，现在一切都通了，大概是自己离开之后，北玄真人会为了自己抱不平，所以才会被雷电伤害。

北玄真人仍然摇头：“不，你的结局不应该是这样的。”

“应该是这样的。”周凛凛接话：“我的结局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我是烛鸟，烛鸟本来就是给人间送去光明的，与黑暗抗争是我必然的使命，我是人类，但我的本身是烛鸟，我不能本末倒置，能在此生得到您的庇佑，是我最幸运的事。”

周凛凛看着北玄真人，纠结了好久，才说道：“真人，其实六洞真人所修行之道，真的不是黑法术。那场震惊整个清江市的地震，也和六洞真人的师傅无关，是因为我，烛鸟降生，天崩地裂，六洞真人的师傅真的只是恰巧在做在修行之法而已。”

周凛凛离开时，北玄真人还是紧皱着眉头，喊住她：“周凛凛。”

周凛凛停住，没有回头。

“有时间的话，还是经常来看看吧。”

周凛凛的眼泪咻的落下来。

她知道北玄真人说的经常来看看，是谁来看看。

北玄真人是自己三十年后见到的唯一一个与现在的自己打过交道的人，按照所谓的天注定之缘，如果三十年后的自己想要来见到北玄真人的话，北玄真人一定不可能是清醒的。北玄真人这样说，代表他仍然要为此与天抗争一次。

周凛凛回头，北玄真人还是站在那边，一脸正色的看着她，而后对着她鞠了一躬。

周凛凛看着北玄真人：“真人...何必...”

“这是缘分。”北玄真人淡淡说道，拂袖而去。

周凛凛看着北玄真人离开的背影，跪在地上磕头跪拜。

真人,何必？

缘。

还是那条古老的老街，还是那个古老的弄堂，还是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店铺，周凛凛跨进来的时候，任慈没有忙活手里的活计，就好像是在等人一样坐在桌子旁，桌上是早已沏好的热茶。

周凛凛来过很多次任慈的纸扎店，每次任慈都忙忙碌碌，不是在做纸扎，就是在给客户整理定的货物单，但是这次，任慈竟是难得的闲了下来，看到周凛凛走进来，任慈端起茶壶倒茶，一言不发。

周凛凛走到一边，无言的端起茶杯闻了闻：“香！”

随后抿了一口：“好喝！”

任慈看着周凛凛，这种眼神她最熟悉了，她已经看过太多太多这种眼神，“得，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搞得我好像苦大仇深一样，本来生出来的那么一点勇气，被你们看没了。”

“什么时候回来？”任慈只是问了一句。

“不回来了。”

任慈给她的杯子里添茶，周凛凛躲过：“不用了，我又不是茶桶。”

把杯子里的茶水一口气喝干，“走了。”

周凛凛一路溜溜达达回到了南山路，南山路的茶楼老板看到周凛凛老远就对她招手：“周师傅，周师傅。”

周凛凛挑眉，走过去：“怎么了老板？”

“我刚刚与一位客人聊，客人表示想见见你，结果我就看到您出现在街头了，这就是求都求不来的缘分，您要不要见一面？”

周凛凛刚要拒绝，就看到了那个客人后面站着的一个小男孩，那个小男孩她再熟悉不过。

周凛凛走过去，小仙童正在给月老沏茶，周凛凛坐到对面：“这位客户，您想看什么事？”

月老哼哼笑着：“你能看什么，我就看什么。”

周凛凛知道月老此时此刻出现是意味着什么：“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什么时间去幽都山？”

“随时。”

“你...到时候会陪我去吗？”周凛凛心里有点没底：“光我去有什么用呀，我还不知道怎么操作。”

“我会陪着你。”

周凛凛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镇定，“那就...那就明天好了，长痛不如短痛。”

好像早就料到周凛凛会这么说一样，月老淡淡的：“好。”

但还是能听出来，周凛凛的声音颤抖。

“您不要见怪，我本来就比较害怕，知道自己的死期到了，那种感觉就像是要去执行死刑一样。那我们明天上午，幽都山见。”

周凛凛走后，一直站在那边伺候的小仙童终于按捺不住问出心中的问题，“仙尊，我有一件事情想不通。”

月老没说话，基本默认他可以继续问。

小仙童琢磨半天，最终问出来：“难道烛鸟只有死路一条吗？没有战胜归来的可能吗？”

月老看着袅袅的茶气，“没有。”

烛鸟要彻底化干净幽都山下的邪祟，就要把自己分裂成一万把火烧下去，这就代表了烛鸟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周凛凛就像是逃离一样离开茶楼，等她回到双喜巷子的时候，竟意外的发现了辛桃的车，辛桃的车刚好又停留在奶茶店门口，周凛凛心想大事不好，赶紧推门冲进去。

果然，辛桃站在墙角处，奶茶店的奶奶只剩下一口气了，只有奶茶店奶奶的儿子和儿媳在，云昭竟然不在。

看到突然闯进来的周凛凛，屋子里的人有些错愕，周凛凛连忙解释：“我是云昭的朋友，云昭让我过来看一看，他马上就到。”

说罢，周凛凛赶忙打电话给云昭，云昭那边接的很快，还没等周凛凛说话，云昭在那边着急的带上了哭腔：“凛凛，我马上到，我马上到，你一定要帮我留住奶奶，麻烦了！”

周凛凛看向角落处的辛桃，做了一个向外甩头的姿势，辛桃想了一下，还是走出房间，到门外站定，周凛凛也跟着出去，到门口站定，站在辛桃旁边。

“云昭很快就到，我想尽力能晚一点就晚一点。”周凛凛解释道。

“他不是神兽吗？早一点或者是晚一点，应该没差吧。”辛桃有点搞不懂，但还是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只剩下十分钟过了，再不来真的赶不上了。”

“等等吧。”周凛凛没再说话，两个人静静的站在门口等着，没过两分钟，云昭就飞跑回来：“奶奶，奶奶。”

周凛凛看着云昭惊慌失措的样子，贴心的给这一家人关上了门，留给他们一家最后独处的时间。没过几分钟，房间里传出了哭声，周凛凛突然松了一口气。

二十来岁，三十来岁...

已经到了身边的人会慢慢老去，慢慢死去的年龄了啊。

辛桃带着奶茶店奶奶的灵魂从房间里走出来的时候，云昭竟然没有跟出来，周凛凛看向奶茶店的奶奶：“走好啊，奶奶。”

奶茶店的奶奶突然小步伐走过来抱了周凛凛一下：“乖闺女，我知道，你帮了我很多很多，云昭都和我说过了。”

周凛凛忍住哭鼻子的冲动：“与您当年给我的一杯奶茶，给我的一双温暖的鞋子来说，我所作的，远远没什么的。”

“哎，怎么会呢？”奶茶店奶奶摆摆手：“很多人都会这样做的，只是你刚好碰到了我而已，这也是我的福分。”

周凛凛看着奶茶店奶奶坐进辛桃的车里，她居然也活成了别人的福分。

这一生，很值。

血红夕阳的照射下，林照庭的手不自觉的握紧，周凛凛躺在摇椅上和他一起看夕阳：“林照庭，今天对门做茉莉花茶味冰淇淋的奶奶走了。”

“嗯。”林照庭努力的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我现在，突然间有点想吃茉莉花茶的冰淇淋了，人总是在失去之后才开始后悔，对于那种匆匆结尾的人生，觉得被遗憾填满了所有，就像是奶奶不离开之前，我甚至都忘记了我们曾经那么喜欢茉莉花茶味的冰淇淋。”

周凛凛看向躺在一旁的林照庭：“林照庭，认识我以后，你觉得最开心的事是什么？”

林照庭看着远处的夕阳：“每一天。”

“每一天都是开心的。”

灰蒙蒙的天空，暴雨不断的下。雷声隆隆的滚过天空，周凛凛开车停到幽都山的时候，暴雨突然骤停，好像是要感受到了烛鸟到来一样，幽都山开始出现动荡，导致幽都山山下的村子开始出现接二连三的小规模地震。

周凛凛老早就看到了小仙童等在那里，等她举着伞过去的时候，小仙童看着她说道：“雨已经停了。”

“可我的心还在下。”

周凛凛跟随小仙童上了山，走到了林照庭在幽都山的房子门口，原来这个地方就是关押幽都山鬼怪的地方，周凛凛突然明白了黑暗中那个痛苦的声音来自哪里，是来自林照庭。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做的那个梦，是来自被消耗精力的林照庭。

周凛凛静静的看着这栋房子，嘴角扬起一抹淡笑，漫不经心的说道：“开始吧。”

月老看着她：“林照庭呢？”

“他不会来。”周凛凛看着眼前的这栋房子，昨天晚上她们睡觉的时候，他就给林照庭推了很多剂量的她在鬼市时买的迷魂针，估计林照庭要睡好几天，等他醒来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她没有办法让林照庭看着自己去送死，这她也做不到。

周凛凛打开房子的门口，刚要准备进去，身后突然有人大声叫她，“周凛凛！！！周凛凛！！！你他妈的！！！！”黄摇和姜可可跌跌撞撞的跑过来，还有六洞真人，雨天路滑，三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摔跤的痕迹，“周凛凛，你他妈的还当不当人！你不准！周凛凛！”黄摇血红的眼睛看着她，姜可可也红着眼眶：“周凛凛，你还是人吗？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为什么！为什么把我们支开，你以为这样很酷？很好玩是不是？很炫目是不是！你觉得你抛下我们自己一个人去送死，去换得天下人太平是很名垂千古的大好事是不是！你这算什么？半夜给我们发一条信息？就想断掉和我们之间的缘分吗？我他妈的告诉你！你休想！”姜可可跌跌撞撞的走到她身边，用手握着她的手：“我告诉你周凛凛，你休想甩开我，十年前你别想甩开我，十年后你也休想！要死我们一起死！”

“别闹了你！”周凛凛推开姜可可：“你现在马上去投胎，马上，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马上去！”

“你休想！投胎有什么好玩的，来生见不到你，什么意思都没有。”

“周凛凛！周凛凛！你他妈的还是人啊？”突然，山下涌上来一批人，周凛凛眯起眼睛，有东山上的狐狸精南音，还有她的新店员好姐妹猫妖，所有人都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往山上爬：“周凛凛，你敢走进去，你别怪老子打断你的狗腿！”黄摇疯了一般大吼：“你靠近一步试试看！你黄爷爷生气了可不是吃素的！”

周凛凛紧紧的咬着后槽牙，努力的不让自己的眼泪涌出来：“干嘛呀，你们都来干嘛呀，别弄的这么悲壮，我特么的又不是什么英雄人物，赶紧走赶紧走。”

命运如同一个喜欢和她开玩笑的孩子，喜欢逗她玩闹看她出丑。